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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前言

誰能代表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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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開電視、滑動手機,媒體嘈雜喧囂,總是帶你進入狂亂的世界。台灣已經連續多年來不平靜,政治人物、名嘴、媒體,總是搶著替人民發問、發言、評論、抨擊。好像有一股強大的憤怒力量,要把你原本沒有的仇恨,種在你的心裡。你原本可以每天繼續喝著喜歡的冰美式、聽常聽的播客、規劃週末的旅行、陪伴生病的母親、沿著固定的路線送貨、依約定去看牙醫、準備下一次的期中考⋯⋯但只要一碰手機,點二下、滑三下,就會有一個新聞標題、一張梗圖、一張相片、一種聲音告訴你:快去討厭某個人、討厭某個黨、打倒某個政權。那個聲音,在你的腦海中揮之不去,一直替你發言,替你講話,說要替你表達意見⋯⋯。

2024年是熱鬧的選舉年,全球至少超過10個國家,陸續進行總統與國會大選,各界矚目的美國總統大選也已在11月舉行。台灣則在今年1月,完成總統與立委選舉,「台灣/中華民國」這個聯合國仍不願意勇敢承認的國家,透過自有的選舉制度,有了新總統,也有了新國會。但歷經數年更迭,全球的政治風向出現令人擔憂的轉變。一股堅不可摧的民粹主義炫風,席捲全球,也吹向台灣。

今年9月底,奧地利國會大選後,極右翼勝出,政治人物鼓吹身份主義與白人民族主義,主打反移民、反通膨,果然成功執政;稍早,在今年夏天,歐盟的選舉結果顯示極右派大勝,已實質掌權;美國來自右派陣營的前總統川普也捲土重來,壓力之大,使現任中間偏左的總統拜登放棄競選連任,不得不由副總統賀錦麗披掛上陣;開票結果出爐,川普大勝,不但贏得總統寶座,還贏得參、眾議院多數席位;台灣則出現保守親中的國民黨取得國會多數,民眾黨獲得新興選民的認同,分食民進黨原有的席次進入國會。原本自詡自由、進步、左派的民進黨在

 

2016年至2024年連續8年掌控國會絕對多數席次,在2024年失去諸多選區,在藍白結盟的情況下再次成為少數。

但2024年7月,新國會上任才五個月,眾所矚目的白色第三勢力「民眾黨」爆發「假帳」疑雲,民眾黨黨主席柯文哲也陷入圖利罪官司爭議,掀起巨大的波瀾,引起國際媒體對台灣的政治界「第三勢力」消長的關注。藍、綠兩大黨動員社群攻勢,不斷稱白營民眾黨背棄選民,「割小草」不手軟; 另一方面民眾黨也不甘示弱,主攻執政黨的黨、政、檢、媒對其政治迫害使民眾黨的聲勢下滑⋯⋯云云。

原本不想投藍、不想投綠的中間選民頓失依靠。隨著社群、網路、假訊息、演算法的介入,催化了民粹主義,使民粹盛行,更加猖獗,大規模的仇恨動員,使人們對人類的未來,出現集體的失望與挫敗感。各國選舉的結果,究竟反映了真實的民意,或者只是讓人更加懷疑「民主制度」的真實性?

 

新國會開議才兩個月,2024年4月,國民黨立法院黨團總召傅崐萁帶領國民黨16位立委前往中國,在傅崐萁一聲令下,多位立委對著中國全國政協主席王滬寧打躬作揖。以68,786票當選花蓮縣立委的傅崐萁稱此行「帶來台灣的新民意」,主張要與中國恢復「兩岸的大交流、大繁榮、大和平、大合作」,這位花蓮縣選出來的立委揚言自己直接代表「台灣的新民意」,並公開認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主張,表明「台灣同胞」與中國人民一樣,「同文、同種、同血緣、同祖先,講一樣的話,讀一樣的書。」

 

實際上,一名被以6萬8786票選出來的立委,真的與台澎金馬2300萬人擁有相同主張嗎?這樣的立委,可以針對國家主權的議題,代替「我們」發言嗎?

 

「我」,等同「我們」,也等同「人民」; 這種「我就是人民,人民就是我」的邏輯,正是典型的民粹主義套路。民粹主義推崇一種共同的價值,假設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目標,且願意從事相同的政治行動。

這樣的民粹具有可怕的殺傷力,例如這類人會認為:「跟我一樣的人就是真民意,跟我不一樣的人就是假民意。」或是:「我看的新聞是真新聞,你看的都是假新聞。」口口聲聲「人民至上」,聽起來很民主,但這類政治人物在推動各項主張時,總是用少部分的人,取代大部分的人,甚至壓制不同的意見,使多元的聲音無從宣洩,沒有出口。

 

真正的「民主」,會承認與自己不同的意見也具有正當性;反對多元,就是違背民主。真正的「民粹」只聽自己的,並且不斷宣稱自己代表多數人,跟自己不同的人就成了「少數人」、「搞對立」、「撕裂人民」。例如在立法院內,把某項政治主張簡化,拿出許多錯誤資訊(有時甚至不拿出任何數據證據),並且拒絕辯論,把「認同者」說成是「多數」,「反對者」就代表「少數」,並且把自己的認同或主張透過立法手段合理化,剷除異己,就是最常見的民粹手法。

 

民粹,不是低教育程度或中下階層的特權,菁英階級更擅長此道。世界上幾位國家領導人,出現相同的「症頭」。美國最典型的民粹主義領導人之一,即1960年代的阿拉巴馬州州長華萊士(George Wallace)。1960年代的美國進入民權運動、黑人運動、女性主義以及反越戰的高峰,但華萊士是二戰後有名的種族主義政治人物,他以阻止非裔美國學生進入阿拉巴馬大學而聞名,並且把自己視為中產階級的代言人—「中產階級」通常被指涉為廣大美國勞動人口。他的競選策略就是聲稱「美國對大政府的存在有強烈的反感,這種反感,就是人民的運動。」他並曾在就職演講中提到,「以偉大人民之名,我宣布即刻施行種族隔離。」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就被批評者視為華萊士民粹主義的繼承者。

 

2010年起匈牙利極右派的領導人艾班維多(Orban Viktor Mihaly),不斷削弱司法獨立,控制媒體,與公民社會為敵,透過修憲達成其政治目的,並稱「攻擊匈牙利的人,就是攻擊匈牙利『民族』的榮耀。」當2016年英國脫歐成功,主張脫歐的政治意見領袖也稱「這是屬於『人民』的勝利。」2023年俄羅斯總統普丁以兄弟姐妹稱呼烏克蘭人,並稱「沒有什麼比你們決定與俄羅斯與祖國在一起更勇敢的了。」「為了子孫的未來,『我們的英雄』正在戰鬥。」中國國家主義習近平則開口閉口必稱「人民至上」「為人民服務」,新華社與中央電視台必稱習近平為「人民的領袖」。或者,台灣一個6萬多票當選的立委,就膽敢前往中國,以偉大人民之名,代表全體台澎金馬的人民表達任何意見,包括主張「兩岸一家親」。

民粹主義者=道德警察

民粹主義者把「我」,當成「我們」,動輒就說自己代表「所有的人民」,常見的攻略,即以「道德」包裝,宣稱要代替「多數」的人民,懲罰「少數」沒有道德之人。今年的總統大選,各政黨炒作的議題包括總統候選人是否戴勞力士錶炫富、是否炒作房地產、是否偷蓋違建、總統與副總統家人是否具有美國籍、立委候選人的論文是否涉及抄襲、是否有婚外情、是否為政二代或富二代、長得醜或美。若看2024年2月組成的台灣國會,由佔國會席次多數的國民黨、民眾黨發起的「國會改革」修法期間,不斷以「還權於民」「打擊貪污腐敗」為主要口號,並互相對政敵施以最殘忍的人身攻擊與言語霸凌。政治競爭的現場,成為天堂與地獄的道德審判,潑糞不用代價,利用媒體就可把人打入地獄,而非看事實與證據說話。當然,此舉必然引起執政但少數的民進黨立委抵抗,雙方在國會不但有情緒化的言語攻擊,也有激烈的肢體衝突。不管哪一方,似乎為了站在「道德的制高點」,捍衛某種「高尚的價值」,不惜以最低俗的手段,達到目的,並聲稱即便最低級腐敗的手段仍有其正當性,連那些難聽又酸腐的語言文字,也是用來追求正義的工具。

大部分的選民,在投票給這些立委時,並不預期在「國會改革」的議題上,竟會看見自己選出來的立委在神聖的國會殿堂大罵「人渣」「賤人」不絕於耳,甚至還會拿出布條、道具、彩色大氣球吸引媒體注意,也有立法委員在打成一團的立法院議場內拿手機自拍美照、打卡、直播⋯⋯這樣的行為,就跟一般毫無立法權的民眾沒有兩樣。大部分的選民也不預期看見國會出現打人、踢踹、翻滾、拉扯、擒拿、掐脖、謾罵的景象。

曾幾何時,立委間向對手祭出充滿戲劇張力的道德指控,已成家常菜。過去多半出現在傳統報紙「社會版」描述社會底層的衝突情節,如今已經出現在報導政治菁英的政治版。由於這類立法委員相信「真正的人民」已經「授權」給自己,因此得以站在道德制高點,對政敵進行道德審判,並且聲稱自己的脫序演出、不加修飾的粗魯,才是最真誠且又具有民意基礎的表現。

當激烈的「國會改革」修正案在立法院三讀之後,三黨各有以下發言:

 

國民黨:
「陽光的國會還權於民!」
「台灣人民是頭家!」
「感謝所有支持這法案的所有全國人民!」
「讓專制腐敗的政權得到制衡!」
「為我們全國的鄉親百姓,讓台灣人民好好發展!」

 

民眾黨:
「這不是任何人的勝利,這是台灣民主的勝利!」
「是長久以來台灣人民共同期待的事情!」
「站在人民的立場捍衛人民的權益!」
「在國會裡面說謊話的人會得到嚴厲懲罰!」
「我們的主張與人民站在一起!」

 

民進黨:
「偉大的台灣人民 我們沒有悲觀的權利!」
「把國會沒收 把民主沒收!」
「賣台集團 出賣國家利益!」
「違憲擴權 把國家整個顛覆!」
「所有台灣人民眼睜睜看你們怎麼出賣台灣!」

 

不論哪一方,口口聲聲都是「人民」。2024年5月17日,當台灣的立法院出現朝野立委大規模的肢體衝突,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標題寫著「台灣國會為國會改革大亂鬥」,福斯新聞網報導「台灣國會的立法委員鬥毆而陷入混亂」,英國的路透社以「喧鬧的民主國家」形容,歐洲、亞洲等各國媒體接力傳播。2024年7月8日,立法院的內政委員會為了續審「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」修正草案,出現有立法委員在立法院拉扯對方穿在身上衣服、掐住對方的脖子、不斷出拳痛毆對手,甚至呼巴掌。

以為用「道德」就可以顛覆「權威」、打擊「腐敗」並且實踐「民主」,是這類挟民粹以自重的立法委員的主張。實際上,這類人物已經毫無罪惡感可言。不過更令人擔憂的是,這一切已成常態,連人民都已經見怪不怪。

防堵民主制度的漏洞
以「民意」取代「民粹」

民主是什麼?民主是讓人民有權利質疑「多數」的代表性。天安門事件、野百合運動、反送中運動、318學運、青鳥行動,這些大規模的運動,各種公民運動的集結,就是要向世界展示「我們也是民意」。

這一次,我們將本特刊區分為兩大部分:「做大黨不敢做的事」與「如果國會有我」。在第一部分「做大黨不敢做的事」,我們訪問數個不同訴求的小型政黨與聯盟,包括:時代力量、社會民主黨、台灣基進、綠黨、經濟民主連合、小民參政歐巴桑聯盟。以上不同的政黨或聯盟,都仍保有純潔、自然的社會關懷,推崇人性的尊嚴,並且都具有相同的特質:擁有清楚的創黨理念,執行具體的政治活動(例如參選)。但他們也都有相同的痛苦經驗,例如:現有法規對小黨不友善,使其無法獲得足夠補助捐款、導致無法有效政治宣傳,觸及率低,無法取得足夠席次,導致最終無法進入國會進行實際的改革行動。因此我們邀請各黨與聯盟,一一審視當前民主的制度的漏洞,提出具體的改革建議。並且分別請他們預測,若以修憲作為目標,由各個小黨共同集結成立「民意聯盟」,是否有可能成功。

本特別報導的第二部分「如果國會有我」,分別訪問代表不同價值的受訪者,其中不乏曾努力想進入國會改革的代表,包括性別、社群、農民、司法、醫療專長者,請他們一一檢視截至目前台灣的政府與國會,是否回應了他們的期待?當人民從未放棄對政治的希望,政治是否已先放棄了人民?

台灣已經發展出不同的世代、價值、媒體與利益團體,同時面臨中國更具野心的威脅、地緣政治的挑戰以及能源短缺的困境。11月的美國總統大選,其開票結果,註定影響世界,並將劇烈地影響台灣。所有的變化,都在一瞬間。如果,台灣國會的各陣營,仍不斷以10年前、甚至20年前的老論述,企圖解決眼前的政治鬥爭,並只自顧自地盤算著如何贏得下一次的選舉,卻無力對於能源、氣候變遷、性別、經濟、移民、國防、外交、農業、關鍵基礎設施、教育、文化、國家認同進行實質理性的討論⋯⋯我們還能做的,就是把這些散落在不同角落的聲音,呈現出來,此特刊,即是本編輯部對當今台灣的民主發展最深層的關懷。

當各主要政黨,宣稱自己充份代表「沈默的多數」,正在替「所有偉大的台灣人民」說話,本刊也同時於7月,陸續邀訪國民黨、民進黨、民眾黨受訪,我們想請已經進入國會的各政黨回應的問題其實很簡單,即:「貴黨代表真正多數的民意嗎?」但在截稿前未獲得回應。我們仍持續等待中,若有任何最新回應,將隨時在我們的網站公布三黨對此議題的看法,因為他們也代表了一種人民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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